和叶凛角力了好久，我才逃到了一条小巷里。小巷的尽头，依旧能看到良木缘，但总归是隔了段还算安全的距离。
“哥哥！”
追到这里的叶凛大发脾气，跺着小脚，快把地面都砸出了坑。
我把头扭开，不敢看她的眼睛，也说不出话。但比起这些，走进那家咖啡厅，面对那个人，大概还要难上千百倍。
“你！躲什么躲！看我！”叶凛强行闯入我的视线。她叉腰皱眉，一副要把我打醒的样子。
我到底该怎么向她解释呢？她那么勇敢，那么纯净，无所顾忌地向前冲撞，甩开所有的胆怯怀疑，眼里只有她喜欢的、渴求的。
现在的她，快乐无畏，从没想过总有一天，她也会像所有的“大人”一样，碰上一堵墙，一堵看不见的墙。那时她会不会开始明白，喜欢不是那样的简单，喜欢可能会摧人心肝？
我思考、犹豫、纠结、感叹。
而就是在思绪流动的短暂瞬间，我又感觉自己被拉扯，缓慢地趔趄着，朝着巷外。
这次叶凛的力气好大。啊，看看她的样子，咬紧牙关，大汗淋漓，纤细的手臂不住颤抖。
“你很烦人，知道吗！你以为你是二次元男主啊！磨叽来磨叽去，最后还是会有妹子来倒贴……不主动找姐姐，姐姐就会跑掉，知道吗！”
她费劲地教导，我踉跄着羞愧。
她就像一头小小的野兽，虽然牙和爪还不够锋利，腿和脚还不够迅捷，但一旦碰上猎物，她便将肌肉绷到极限，将肾上腺素全数释放，燃尽所有的能量去追猎，去捕食。
我呢？我则只是头没用的弱兽，瑟缩地看猎物从眼前逃走。我就这样蜷在自己的小窝，一天天地等待日升日落，然后在某个不起眼的日子，被物竞天择的自然规律给淘汰掉。
就算以后撞上心墙，她还是会有打破心墙的冲劲和勇气吧？
我不停歇地想着，同时随着良木缘的大门越来越近，我愈发觉得压迫，快要喘不过气……
等等。
我看到了什么。然后……
所有的压迫、恐惧和不知所措，一下子都消散了。
原来如此。我终于，可以放心地笑了。
来到了门口，叶凛把手一松，累得气喘吁吁。我歉意地拍着她的背。
“好……好了。”叶凛直起腰杆，认真地盯住我，“哥哥，我就不进去啦……”她羞赧地低头，两根食指互戳，“那个，我也知道要是我去，就是那个什么……电灯泡对吧？”
我心头笑开了花。真是可爱的孩子。
“有点自知之明，还是好的。”我翘着嘴角，“那你自己去玩吧。”
“嗯……”叶凛嘟囔道，又抬起头，目光略带怀疑。
“你必须进去啊！”她叮嘱道，“不许跑了！”
“我骗你干什么。”我苦笑，“我马上就进去，行不？”说罢，我做出推门的动作。
叶凛依旧不太坚定，但还是开始不舍地后退。
然后，随着我推门走进楼梯，她的身影，也从我视线中消失了。
*
我叹了口气，楼梯爬了一半，就停住了脚步，倚墙而立。
站了有几分钟，我才重新迈步——又走了下去。
我推开店门，站在店门与正科甲巷之间的廊道里。砖块砌成的廊道，欧洲风格浓郁。春熙路周边有不少的西式建筑，良木缘背靠的楼房也是其中之一。
我伸长脖子，左右张望。怎么都看不到叶凛，看来她的确跑开了。
“哎，可算骗过了她……”我笑着摇头。
哎呀，糟糕，我懊恼地想起了一件事。怎么这次，又忘记找这个小鬼要联系方式了？
看来又得靠缘分重逢了呢。还会有这样的缘分吗？
突然传来一声闷响。响声从天空来，从乌黑低沉的云层里来。
接着，滴答，滴答，哗啦哗啦，啪嗒啪嗒。
街面淌起了河。
好了，这下想跑都跑不掉了。我想起叶凛再三的叮嘱，顿感好笑又无奈。
只是那个丫头，现在淋雨了吗？找到躲雨的地方了吗？
我的背紧贴墙壁，眼睛则紧盯廊道外淅沥的大雨。
好大的雨滴，更因为在空中高速运动，它们显得那样细长，仿佛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帘布。
我抬起头，呼吸得更用力了一些。我喜欢水汽的味道，雨水被吸入体内，洗濯着我的心。
旁边的门，突然被推开了。有个人正向我走近。
她长发垂腰，额发中分，窈窕的身子也贴住墙壁，细长的双眼则慢慢看向了我。
我笑了，笑得好开心。
她离我这么近，我怎能不开心。
“呐，晴哥。”我说，眼睛依旧向上看，“可算见到你了。”
穆晴没有说话。她只是笑，千言万语，都能从那道笑容里读出来。
“没想到会碰上我吧？”我稍稍坏笑，“猜猜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儿？你肯定想不到。你也想不到，为了见你，我还经历了一段小小的冒险，有意思得很。要听听吗？”
穆晴苦笑，闭上眼睛，一声轻叹。
“什么，不感兴趣吗？”我有些失落，“唉，你从来都不感兴趣……我知道你又要说什么了，说我幼稚啦，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啦，吧啦吧啦……其实，有时你仔细听一听，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呢，真的。”
我莫名拾回了一点信心，继续说：“那要不，我讲讲这个暑假遇到的好玩的事吧。你知道吗，上个月啊，我去听了个摇滚乐队的演唱会。你猜猜主唱是谁？”
我打了个响指。“她是尤依的表姐！嘿嘿，尤依那个音痴，居然有个唱歌超级好听的姐姐……她真的超帅！说起摇滚女主唱，你一般有什么印象？她多半就是你印象里的样子了，外貌和性格，都特别特别的酷……
“而且啊，演唱会那天，是他们成立一周年的纪念日。他们真的挺不容易的，尤其是美姐，我知道了她的故事，真的好敬佩她，然后才真的明白，为什么她唱起歌来，有那种说不出来的力量……”
我憧憬地看滂沱的大雨。“你知道吗，就是这些力量，让我喜欢这个叫二次元的世界。它们很小众、很幼稚吗？可能吧……但它们也很美好，真的很美好。我知道你理解的，你和那些只会不屑一顾的人不一样，对不对？你不是说过吗，那些爱好，对我多么地宝贵……那要不然，你也到这个世界来……”
说到这里，我再也忍不住，朝穆晴看去……
空荡荡的。
我的旁边，除了被水汽濡湿的砖墙，什么也没有。
*
雨停了，笼罩成都数日的阴云，也终于消散无踪。天空终于露出了她的面容，尽管是金红色的——太阳快下山了。
我也总算可以离开廊道，踏上回家的路了。这次我不用再急不可耐，也不会因为害怕而驻足不前，悠闲地漫步就好。
我回头望了一眼与我渐行渐远的良木缘，又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。
在叶凛快把我拉到良木缘门口时，我发现原本穆晴靠着的那扇窗户，已经空了。再往右手边一看，一个女孩的身影，正没入十字路口的拐角，很快便看不到了。
但没关系。哪怕只有一瞬，我也能认出来。
“啊，难怪你突然就不慌了。”文文恍然大悟，“也难怪你敢呆在咖啡店门口……”
我会心一笑，没有说话。文文气呼呼地嘟嘴，训斥道：
“哼，你知不知道，怂成这样，没有女孩子会喜欢的！要是你过去的时候，正好在门口撞到穆晴，看你怎么办。”
“怎么办啊……”我苦笑着挠头，“那就只有直接亲上去了。”
“哎哟，提劲打靶（吹牛、说大话）的本事倒是不小。”文文鄙视道，“噢，胡思乱想也挺在行，居然自己脑内想象了个穆晴，然后冒了一通酸水。啧啧，也不看看你那些话，简直肉麻死了。”
“好吧好吧，怎么搞成我的批判会了……”我无奈地叹气，“我当时有多傻，我自己最清楚好么……”
我眼珠一转，微笑着说：“但现在想来，那天也不能说就是一无所获。”
“哼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”文文不屑地说，“不就想说，哎呀，我第一次主动约人出来玩啦，第一次鼓起勇气主动去找穆晴啦，吧啦吧啦。小学作文写得挺不错嘛，‘今天我又取得了一点小小的进步，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’……”
我真服了她。她不去讲相声简直屈才了，快去加入国内的大型女子相声组合吧。
但不正是这些小小的进步，让我这个曾经瑟缩闭塞、面对广大世界举步维艰的少年，一点点稳住身子，加快奔跑的速度吗？
对了，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，我手机突然又振动了起来。掏出手机一看，有条QQ消息，发信人是尤依。
“那个……夏雨，今天，对不起。”
这次没有表情符号。每个标点，仿佛都是她的一次欲言又止。
看到这句话，我的第一反应，竟是疑惑不解。与尤依争吵之后发生了不少事，经历了太多起伏的心境变化，我居然把和她吵过架这事给忘了。
当时我火气一冲，前所未有地朝她发了脾气。现在想来，还是有些尴尬。该怎么面对她呢？
我开始给她打字：
“没事，我也不该那样说话的。”
“真的真的很对不起……我不该强人所难的。”
“好啦，真的没事了。”
“这样，我想好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为了表达歉意，明天有空不？我请你吃哈根达斯，喝星巴克，好不好？”
“哈哈哈……”
“你笑什么！哼，难道你还嫌便宜？！你在压榨本姑娘的零花钱和诚意，知道吗？”
“不不，我没这个意思……”
我只是在想，这世上的事儿，真是可爱又有趣。说不定下次和叶凛相遇时，她正在请尤依吃哈根达斯，喝星巴克呢，然后一个循环就这样形成了。
“这么破费不太好，真的，不用请我的。”
“没有没有，顺带我们可以一起欢送暑假，庆祝第二天再次滚回学校。”
“哈哈哈，这个名头厉害了……”
“那说定了哦？”
“好呀。”
手机沉默了片刻，我也把目光放到车窗外，看一盏盏后退的路灯。
突然，我想起一件事，便再次拿起手机，对尤依说：
“你知道吗，今天我给一个人介绍了你姐。”
“哎？真的吗真的吗？”
“那还能有假。”
“嘿嘿，那你把那人拉入坑没啊？”
“遗憾的是，失败了……”
“唉，真是的。你看我之前说什么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
“让你去杀人越货，肯定要失败啊。你看，今天有个活生生的例子。/憨笑”
我……嘿，真是气得要摔手机。再说了，这事和杀人越货有关系吗！
不行，我要小小报复一下。
“等下，我还特别注明了一点。”
“嗯？”
“我说啊，这个叫黑羽的女歌手，什么都好，就是有个妹妹，五音不全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……”
“我……%￥#&*好哇夏雨！造反了是吧？想死一次看看？”
“嘿嘿……”
我对着手机，傻笑个不停。
公交车快到了。我左臂撑在窗边，看入夜的天空。尽管被黑色浸染，但它绝不阴暗。等到下个白昼，我一定能看到最美丽的澄空。
等到下个学期，我也能变得比今天更好，对吧？
毕竟，盛夏的阵雨，已经停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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